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見班木藝創(chuàng)始人黃增民:堅守匠心
發(fā)表時間: 2016-02-14來源:
文/張慈真
 
     “晌午,陽光熹微。與爺爺在院子里小憩。忽然想起老宅門前兩側的兩顆青槐樹,便問起這對老樹的身世。爺爺單手五指攤開,停頓半晌,一字一頓說道……” 
     這是24歲的黃七平在微信上發(fā)的朋友圈文字。黃七平,微信名為木小七,名字里有“七”是因為他出生那年爺爺剛好70歲,“木”則與他的家族有著不解之緣。
兒子木小七(右)用電腦做老榆木家具設計圖,豐富了見班木藝的產(chǎn)品種類
 
     木小七與95歲的爺爺黃天喜拉著家常。黃天喜蓄著長長的白胡子,眼睛深邃,仿佛是從童話故事中走出來的白胡子老爺爺,他給木小七講述著過去的故事。黃家祖輩是藍田湯峪人,因為鬧饑荒,木小七的太爺爺帶家人逃難到這里投奔遠親,從此在這里扎下根。 
     1932年,12歲的黃天喜在門前種下了一棵青槐樹苗,長至老碗口粗時家人請人砍伐下來。數(shù)月后,樹墩上冒出一枝新苗,黃天喜又買了一棵樹苗載在它的旁邊。

雖然早有脫粒機了,但黃天喜總是閑不住,在家里用手撥玉米
 
     黃增民說,父親黃天喜那個年代,木匠的工具很簡單,主要用斧頭,長期勞動,父親的右手比左手大得多。 
     經(jīng)歷80余年風雨,兩顆老槐樹枝繁葉茂。黃天喜做了一輩子木匠,他的兩個兒子黃增民、黃占軍也做了木匠。木小七從學校畢業(yè)后搞起了研發(fā),用電腦設計傳統(tǒng)中式家具。 
     這一家三代木匠要從黃增民說起。他創(chuàng)立了以做老榆木家具為主的見班木藝。黃增民說自己最大的快樂是用心做好一件家具時的滿足。
在富平縣劉集鎮(zhèn)二合村的黃家,陽光暖暖地照在土墻上,墻外兩棵老槐樹虬枝蒼勁
 
     漢字“匠”是一個會意字——外框“匚”指裝木工用具的方口箱子,“斤”是指木工用的斧頭,所以在上古只有木匠才叫“匠”。堅守手藝人的本心,黃增民和他的家人以自己的雙手創(chuàng)造物件,也在其中重新發(fā)現(xiàn)自我與世界。 
木匠的手
 
     2015年9月初,筆者和幾個朋友開車來到見班木藝,因為是第一次來,開到落水村附近找不到路,黃增民跑出來接我們。筆者請他上車,他笑著擺手,跑在前面給大家?guī)贰?/div>
這個房子里的家具都是見班木藝出品

     黃增民上身穿著一件幾乎看不出顏色的線衣,鬢角的頭發(fā)有些花白。聊天后才知道,他今年只有48歲。“過去人說‘倒不如學木工苦度生涯’,木工就是個苦差事。不僅苦,干的活臟、累還危險。” 
     因為面相顯老,不少人因為黃增民已經(jīng)是個老人了。一次,黃增民說自己屬羊,今天是本命年,筆者的一個朋友不知情,問:“黃總,你今年有60歲了吧。”惹得大家哈哈大笑。黃增民笑著說:“沒事沒事,5年前就有人把我看成60歲了。還有別叫什么黃總了,咱就是黃木匠。” 
     黃木匠的生活注定與干凈是無緣的。妻子有時不免嘮叨黃增民。“手藝人身上整天都是灰,晚上睡覺一脫衣服身上都是鋸末子,老婆就嘮叨個不停。我現(xiàn)在能強一點,起碼睡覺前把外套上的鋸末子吹了,里面吹不掉的。”黃增民笑著說。 
     木匠的手都受過傷。黃增民的手指曾被機器削掉過一截,在醫(yī)院接成功。兒子木小七用雕花刀雕花時,食指穿了一個洞。起初,他們以為是小傷,到小診所去包扎,醫(yī)生說外面?zhèn)诳粗?,但里面?zhèn)弥兀ㄗh他們馬上去大醫(yī)院。到醫(yī)院后,黃增民請醫(yī)生盡可能保住兒子的手指,然而傷勢太重,木小七的手指被截掉了一個關節(jié)。“木匠用的工具都是利器,手都受過傷。”黃增民嘆息道。 
     父親黃天喜的手更是特別。“我父親那個年代的工具簡單,主要用斧頭,父親的右手比左手大得多。” 
     這就是木匠的手。 
     韓國披薩行業(yè)第一品牌“Mr.Pizza”的創(chuàng)使人鄭又弦曾出版過《我是匠人》一書。他在書中寫道完美、質樸、謙遜、和堅定的價值觀是他成功的法寶。 
     漢字文化圈所秉承的匠心是相似的,黃增民對家具自有他的堅持。“見班木藝做的老榆木家具以明清款式為主。同時我們也在堅守傳統(tǒng)的基礎上不斷創(chuàng)新。為此,我讀了不少王世襄(筆者注:著名文物鑒賞家、收藏家)的書。” 
     “我喜歡夜里干活,時常夜里十一二點還在車間。年輕時甚至一干一個通宵。做出一件好家具時有一種很大的樂趣在里面。”黃增民說。
正在制作中的大茶幾
     老榆木家具市場良莠不齊,缺乏專業(yè)知識的普通大眾常常難以分辨。“我的家具客戶完全可以請專業(yè)人士來鑒定,如果發(fā)現(xiàn)有一塊木頭不是老榆木,貨款我全部退還。”黃增民說,見班木藝的家具都是傳統(tǒng)的榫卯結構,不用一個釘子、一顆螺絲。漆也全部是樹上割下來的生漆。每個家具至少打磨五六遍以上。“咱人不迎(筆者注:吸引)人,但活兒迎人。”黃增民風趣地說。 
當代社會學家、思想家理查德·桑內特與黃增民表達過相似的觀念。桑內特最著名的作品是《匠人》。他在書中寫道,匠人身上那種長期不計報酬的投入與專注,正是創(chuàng)造更好的未來所需要的。桑內特說,只要擁有為了把事情做好而做好的精神,我們每個人都是匠人。 
三代人的手藝傳承 
     黃增民的第一個師傅就是自己的父親。入行那一年,他17歲。 
     “父親先教我做榫卯。做好的榫卯合在一起后要扔到水里泡三天,里面不能進水。為了做到這點,父親要求我反復練。現(xiàn)在的學徒都不愿意費這個心思。”
茶海配矮南官椅

     “父親說這是木匠的基本功。你知道過去的大馬車不?父親做的馬車要求榫卯嚴絲合縫,一滴水都不能進去。所有的榫卯都是要用木頭雕出來的。見班木藝堅守著這個傳統(tǒng)。有人說,用電鉆鉆個眼,打個榫頭進去不就行了。我堅決不那么做。我寧愿慢一些,做的活少一些。做出來的每件東西都要對得住良心。” 
     做木匠30年來,父親的言傳身教一直影響著黃增民。 
     父親黃天喜是富平縣遠近聞名的大木匠。他不僅會做家具,還會做仿古建筑。富平縣附近有座遠近聞名的圣坡寺塔,就是黃天喜修建的。 
     不過,因為買主大多是附近村民,黃天喜主要還是做架子車、板車等農(nóng)器家具。黃增民最早學的也是這些。“父親81、82歲時還自己做割麥的鐮刀,做好后騎自行車拉到集上賣。直到現(xiàn)在,每年到了6月份,父親就給我說:‘把你的攤子一收拾回來,在門前支個桌子,鄉(xiāng)親們要釘锨的你就幫忙給釘。要做叉的你就給做。’他也旁邊幫忙。” 
     弟弟黃占軍又是黃增民一手帶出來的。“我23歲,我弟20歲時,他跟著我學木匠活。他在老家有個門面,做現(xiàn)代家具。”
傳統(tǒng)手藝加入現(xiàn)代理念的電視柜

     木小七的手藝也是跟著父親黃增民學的。不過他更偏重設計。“兒子18歲時跟著我開始學,他主要做的是雕刻和家具設計。過去木匠做家具主要靠的是經(jīng)驗。兒子用電腦設計,工人看了圖紙一目了然。而且在開工前便于修改。現(xiàn)在我們推出的產(chǎn)品要么是傳統(tǒng)的明清家具款式,要么是見班木藝獨有的。” 
     見班木藝的創(chuàng)立因為木小七的一句話。 
     2003年之前,黃增民一直在富平老家做木匠。在老家,他現(xiàn)在還有8畝地,不同的是過去他以種地為主,農(nóng)閑時做木匠?,F(xiàn)在他以做木匠為主,農(nóng)忙時種地。 
     “過去,下雨或者到冬季農(nóng)閑時我就在屋里做木工活。農(nóng)村人蓋房娶媳婦都需要打家具。”黃增民說。2003年10月,有朋友和黃增民說:“西安有一家老榆木廠招工人,這個活一般木匠干不了,你肯定能行。” 
     在此之前,黃增民雖然做過不少傳統(tǒng)家具,卻沒有做過老榆木家具,不過原理是相似的。“我去做了一個小方凳。后來才知道,在我之前已經(jīng)有60多個木匠試過了,都沒做成。老板問我咋把凳子做好的?我說不能散片裝,要一次成型才能安裝起來。就這樣留下了。”
這塊匾刻的是“寧靜致遠” 見班木藝總是供不應求

     兒子和黃增民學手藝時,他們都在這個廠子。木小七說:“爸爸,咱父子倆不能都給人打工吧。”就這樣,黃增民開始自己干。 
     前兩年,父親黃天喜還時常到廠子來。“有一次,我剛做好一對老榆木門。父親摸了很久,說現(xiàn)在的東西咋能做得這么光、這么好看。”說到這里,黃增民笑了起來。 
收舊房料人,割漆人 
     這些年,老榆木料越來越少,成為黃增民心中最大的隱憂。 
     “老榆木料是肯定會斷的。為啥呢?因為現(xiàn)在老房子越來越少了。前四五年我就預計十年之內老榆木可能就買不到了,但是這一兩年從甘肅買來的料還不錯,老榆木的供貨范圍也因此擴大了。當農(nóng)村把老房子全部拆完,沒有土木結構的房,全部變成樓板房的時候就再也沒有老榆木了,新榆木是做不成家具的。” 
黃增民說,老榆木的料越來越少 
     老榆木又稱榆木落梁,是從多年的老房子上拆下來的榆木大梁,因為已經(jīng)干透,所以不易變形。“在戶縣大王新旺村、禮泉縣有四五個地方為見班木藝供應原料,因為咱用的是老房梁料子,你有時想多要些,不見得能供應上。” 
     在黃增民所談到這些地方,有不少人騎著三輪車走街串巷,車上都“標配”著一個大喇叭。他們是在這日漸萎縮的農(nóng)村最后的收舊房料人。“他們收的舊房料不全是老榆木,松木、槐木啥都有。這些人出門收料,有時候一天能碰上一兩根老榆木,有時候幾天都碰不上一根。他們就攢個四五根,六七根就送過來了。目前戶縣的量能大些,收料人也多。” 
     黃增民常年打交道的還有西安的收漆人。“我做的老榆木家具用的全是生漆,也就是俗稱的土漆。西安有一個群體常年雇民工在秦嶺山里面的漆樹上割漆,割下來的漆他們再提煉熬制賣給家具廠。” 
     黃增民用的漆自于秦嶺的漆樹。與收舊房料人的情況相似,割漆人也在日漸凋零。黃增民說:“會割漆的人越來越少。一是因為漆樹減少,二是割漆是個力氣活。三是還有很多人對漆樹過敏,無法靠近。割漆工人苦得很,上山后,在樹上劃個月牙狀的口子,然后用一種特定的碗固定在樹上接漆液,有的地方還用硬樹葉接。你想一天能流出多少漆?而且一棵樹一年只能割幾十次,割多了漆樹來年產(chǎn)量就低了。” 
兒子結婚,為他做一套家具 
     2015年,對黃增民來說最大的事情莫過于籌辦兒子的婚禮。婚期定在2016年正月初九。新房就在富平老家。黃增民早早為兒子做好了一套老榆木家具。這套家具由木小七自己設計。家具擺到家后,引來鄉(xiāng)鄰結伴參觀。
      和體魄強健的父親相比,木小七有些瘦削,不愛說話。準新娘是個漂亮苗條的姑娘,話不多,待人熱情。 
     黃增民結婚時也給自己做了全套家具,不過那些家具現(xiàn)在剩下的已經(jīng)不多了。“當時用的是一般木料。不像老榆木家具可以長久用下去。我們那時候要是能做一套老榆木家具,那就不得了了。”說到這里,黃增民笑了起來。 
     這次來見班木藝,已經(jīng)到了12月中旬,天越來越冷,黃增民給客廳生起了爐子。大家圍爐聊天,說話間,他從爐洞里拿出一個烤紅薯遞給筆者。 
     “我結婚那會兒21歲,一大家子人,咱這樣子長得也不好。都說媳婦不好問(找),結果那天我在鄰村干活,人家問我成家了沒?人家一聽我還沒訂下媳婦,就給我介紹。結果我們兩個一見就成了。我覺得多少還是因為我有手藝。在那個年代的農(nóng)村,有手藝就好生存。”見到黃增民妻子幾次,她總是默默地在一邊忙碌著。然而,在黃增民言談中,能夠感受到妻子在這個家庭中的重量。 
     黃家還有一對恩愛的夫妻。2014年2月16日,木小七在微信上發(fā)了一張爺爺給奶奶捏腳的照片,并寫了一段特別文藝的文字:歲月荏苒,80年平靜的相守,年華不復。我沒有一直愛著你,我只是習慣了這樣愛你。 
     這對老人也許給后輩做了最好的婚姻示范吧。 
     黃增民與妻子育有兩個孩子。木小七是老大,還有一個女兒今年剛剛大學畢業(yè),學的是護理專業(yè)。 
 
見班木藝出品的明式家具已經(jīng)開始走向國外
     “現(xiàn)在不管是男娃女娃都得有個手藝,有個手藝就有了生存的保證。女娃也別想著叫男娃去養(yǎng)活你,男娃有了一技之長就能在這個社會扎下根。手藝人一定要勤快,下雨了別人可能在一起打牌聊天,但手藝人要一天天干,總能干出來。同時也能把美好的東西帶給別人。”黃增民說。 
     莫問收獲,但問耕耘 
     湖南湘鄉(xiāng)市碧洲公園內的一塊語錄碑上,前兩年被人發(fā)現(xiàn)將曾國藩的格言“莫問收獲,但問耕耘。”誤刻成“莫問耕耘,但問收獲”。意思完全弄反了,也無意間道出時代真相:人們急于求成,不耐煩去做一些“莫問收獲”的事。 
     在日本有一位著名的匠人秋山利輝,他在27歲的時候,成立了秋山木工公司,立志打造能使用一兩百年的家具。這些家具全部由有著一流技術的工匠親手打造,為此他成立了一套長達8年的人才培養(yǎng)制度。40多年過去了,秋山木工成為日本首屈一指的家具廠。 
     日本是一個保持著手工藝傳統(tǒng)的國家,那種對產(chǎn)品精雕細琢、追求完美的匠人精神,正是值得現(xiàn)代的人們去借鑒的。
 
     在我們的生活中,對凝聚著時間、智慧、文化的手工藝產(chǎn)品的熱愛,也在暗流涌動。 
     “這些年,越來越多的人開始喜歡傳統(tǒng)家具。見班木藝的廠子較為偏僻,來我這里做家具的都是朋友之間互相介紹來的。有一位客戶想把我們做的家具帶往他在意大利的家。”黃增民說。 
     在古漢語中,“見”與“現(xiàn)”是通假字。“見班木藝”是要再現(xiàn)魯班的技藝嗎?黃增民說:“起這個名字也沒請啥高人,是我自己琢磨的,表達我一個很大的理想。傳統(tǒng)家具這條路我要認認真真做下去。我們目前還做核桃木家具。如果有一天老榆木料真的斷了,我們也會不斷研發(fā)做其他中式家具。我還修復了不少明清老家具。”
剛剛雕好的花鳥圖案

     “很大的理想”到底是什么?黃增民解釋:“這是我心里存的一個念頭,咱既然干就把傳統(tǒng)家具做好。做這個事情不能純粹作為一個掙錢的方式。工人目前就這么多,量太大的單子我也不會接。把家具做好了,理想也就達到了。” 
     今年春節(jié),木小七在微信上轉了一首詩《致匠心》:人生很多事急不得/你要等著它自己成熟/面對內心,我們每個人都孜孜以求/走著平凡之路,做著不平凡之事/……世界再嘈雜/匠人的心絕對是安靜的/面對大自然贈予的素材/我得先成就它,它才可能成就我/我知道手藝人往往意味著/固執(zhí)、緩慢、少量、勞作/但是這些背后隱藏的是/專注、技藝、對完美的追求…… 
      秋山利輝說:“匠心追求的是一顆質樸、篤定的心,匠心是虛心,虛以待物。是恒心,持之以恒,考驗毅力。是細心,細微之處彰顯非凡品質。是執(zhí)著心,不斷追求、不斷創(chuàng)新??傊?,匠心就是不忘初意的純粹的心。” 
     匠心也就是黃增民父子三代所堅守的本我之心吧。 
對話: 
因為地方窮,富平有做木匠的傳統(tǒng) 
科教網(wǎng):你17歲就跟著父親學做木工活,這么多年就沒想過干些別的? 
黃增民:在農(nóng)村人木工活就是一門手藝,一個生存門路。在老家我曾經(jīng)有一段時間把做家具撂下,弄了個拖拉機跑了三年,不僅沒賺上錢,還倒貼了兩萬塊。 
科教網(wǎng):當時主要做什么? 
黃增民:跑拖拉機搞運輸,拉沙石。整體曬得黑黝黝的。后來就堅定下來干木匠了。這些年娃也做這個事,不管掙多掙少一家人在一塊兒,相互能照看上,穩(wěn)穩(wěn)干就行。 
科教網(wǎng):是不是在富平,做家具比其他農(nóng)民的生活好一些? 
黃增民:對,做家具就是個手藝人,收入能比其他農(nóng)民多些。木匠要下苦功夫,我們村當時和我一起學木工活的有十幾個,還在堅持做木匠的有四個?,F(xiàn)在的廠子大多是機械化操作,手工業(yè)受到很大影響,不過喜歡傳統(tǒng)家具的人越來越多了。去年我把雕花機鎖了起來,所有的家具都用手工雕刻。
 
科教網(wǎng):富平有做木匠的這種傳統(tǒng)是嗎? 
黃增民:我們富平劉集鎮(zhèn)有做木匠的傳統(tǒng)。過去主要是因為地方窮,要靠這個手藝生存。 
科教網(wǎng):你的工人來自哪里? 
黃增民:有富平的,還有鎮(zhèn)安的,鎮(zhèn)安的木工多一些,還有江蘇的。 
科教網(wǎng):在大家的認知中,做傳統(tǒng)家具的以南方人居多,你的工人怎么大多是陜西人? 
黃增民:北方人保守,不太愿意走出家鄉(xiāng),不像南方人走到了天南海北。所以大家才會有這樣的印象,實際情況不是這樣的。我爸干木匠時背上工具,到附近的村子上門去做家具去。后來有了電刨子,我用架子車拉電刨去給人干活。父親一直都在我們劉集鎮(zhèn)干活。我年輕時也是給我們周邊幾個村干活。我之所以也沒有出遠門,是因為活一年四季都干不完,為什么中途我去開拖拉機了,就是因為給這家還沒干完那家就來了。那年11月,我原本說好給張家做完再給李家做,結果兩家互不相讓,都要先給他們家先做。我當時年輕氣盛,給誰都不做,就去開拖拉機了。而南方人是哪里需要人就去哪里。 
北方人干活和南方人也有區(qū)別,南方人干的活巧妙,不講究榫卯合縫,北方人干的活能粗獷、笨拙一些,但講究榫卯和傳統(tǒng)手藝。
正在雕刻的林芝紋

科教網(wǎng):做家具30年,支撐你不斷往前走的動力和理念是什么? 
黃增民:對這個事情的情感。自己弄一塊兒料親自刨光磨平做好,這里邊的樂趣有時不好拿語言來表達。說到理念,就是把這個事干好,那種成就感比誰給你多少錢都高興。 
父親摸著我做的大頭門說,你把這活做成了 
科教網(wǎng):做木匠很辛苦,為什么讓兒子也來做這個? 
黃增民:從我父親開始,我們家人就開始做木匠。兒子中學畢業(yè)時老師讓他報技校,我說技校就是一門手藝,還不如來和我學。兒子從小也愛這個,四五歲的時候我在屋里干活,他就跟著看。 兒子小時候用下腳料做了個凳子,這爺倆兒關系好,兒子說爺爺坐,他爺說我看你的凳子操心(讓人擔心)我不敢坐,哈哈。 
科教網(wǎng):兒子的加入,對見班木藝發(fā)展有哪些影響? 
黃增民:以前在農(nóng)村做家具,木匠都是按照自己想法做,沒有人給你搞設計,沒有人給你出圖紙,連個草圖都沒有?,F(xiàn)在家具的詳細尺寸、結構兒子都會提前設計好。從管理和研發(fā)上更進了一步。以前一個廠子出來的家具也會因為匠人的差別而參差不齊,現(xiàn)在所有的家具都代表了見班木藝的水準和要求。
 
科教網(wǎng):除了父親你還有其他師傅嗎? 
黃增民:我和父親學了一年多,還跟幾位我們那里有名的木匠學過,他們大都不在了。還有一位師傅叫張忠仁,我和他學了三年。他即是木匠也是一個畫家,我和他學的雕刻。我父親做的家具比較傳統(tǒng),張宗仁師傅注重創(chuàng)新,我們那里人都說他做的是新式家具。 
科教網(wǎng):父親現(xiàn)在的身體怎么樣? 
黃增民:他今年95歲,年紀大了不過身體還很硬朗。有一次父親和他外甥聊天,他外甥坐一會兒腿麻得半天起不來,父親“呼”地一下站起來就走了。
 科教網(wǎng):你家現(xiàn)在還有地嗎?
 黃增民:還有八畝地,現(xiàn)在還種著。 
科教網(wǎng):那么多,你每年到農(nóng)忙時候還回去嗎? 
黃增民:每年農(nóng)忙時候回去,我種地的主要原因是家里還有老人。我在西安最多呆40天就得回去。父母在一般是在我這兒住半年,在我弟家住半年。我回老家后,先要去我弟家看老人,和他們坐坐聊聊天。
即便是一個吊柜,也依然體現(xiàn)著見班木藝的師傅們精湛的手藝

科教網(wǎng):父親喜歡這些家具嗎? 
黃增民:喜歡,我做好的大頭門他在上面靠了幾天。父親現(xiàn)在眼神已經(jīng)不太好了,一邊摸一邊對我說:“我做了一輩子木匠,都沒把活做成這樣子,你把這活做成了。”父親當時用的主要是斧頭和刨子,所以很難做到像現(xiàn)在這么光、這么平。 
科教網(wǎng):你的客廳里掛著一個牌子,上面寫“2015麥田工作安排”。那是干什么用的? 
黃增民:我們的匠人也大多是農(nóng)村出來的。他們在老家也有地。所以,在夏收和秋收的時候,都要給工人放假。我們工廠在這段時間就不開工了。 
不僅要研發(fā)家具,還要培養(yǎng)年輕人
科教網(wǎng):廠子里的師傅大多是中年人,像木小七這樣的年輕人特別少,為什么? 
黃增民:木匠辛苦,現(xiàn)在徒弟特別難找。 我開了廠這些年,有好多17、18歲的小伙子過來說,你這廠子招學徒工嗎?結果到廠子轉了一圈后大多都走了。就留下了一個想學雕刻的。一個想學上漆的。上次一個伙計領著他親戚說畢業(yè)了工作不好找,想在我這里干,結果干了一天走了,我伙計打電話說那個小伙子說這活太苦噪音太大。 
科教網(wǎng):現(xiàn)在很多中式家具在不斷創(chuàng)新,對此你怎么看?
黃增民:融入一些現(xiàn)代元素是可以的,但是傳統(tǒng)不能丟。 
科教網(wǎng):你認為中式家具還要講究繼承? 
黃增民:現(xiàn)在的傳統(tǒng)家具以明清家具為樣本。今天做出的明清家具款式,過上300年依然有它的韻味、文化與做家具的法度在里面。流行是什么?就是今天這個受歡迎,明天那個看著好,流行過后怎么辦?

酒店回廊 見班木藝出品
 
科教網(wǎng):那你當時就是怎么想把這個廠子放在這個落水村? 
黃增民:見班木藝最初在電子正街附近的南山門口村。我2003年以前沒有來到西安,2003年工作的那個廠子就在電子正街。我在那塊兒前后呆了5年時間。地理熟,在那一塊兒也有些熟人。干了兩個月我就搬到富魚路上了。主要因為干活擾民。在富魚路干了兩年,地方有點小,后來就找到落水村。我這兒經(jīng)常來客戶,今天看你下料咋下的,明天看你漆咋上的,所以得租個讓客戶好找的地方。 
科教網(wǎng):這么多年,見班木藝從來沒做過宣傳,你的客戶是怎么來的? 
黃增民:主要就是客戶相互介紹。今天你做了一套家具,你的朋友圈的人可能都會來做家具。靠的是口口相傳。我從那個老榆木廠走的時候,我就給老板打了保票,我說我自己干,保證不拉你一個客戶,這是我做人的原則。見班木藝靠的是拿質量贏得客戶。 
科教網(wǎng):對見班木藝未來你有什么期待? 
黃增民:那期待肯定大得很。在這個過程只要認真做好每一件事,我想離理想不會太遠。今年整個家具行業(yè)都不太好,但是我還會放棄。我給兒子說,就這樣子堅持三年,哪怕咱爺倆都不掙錢,甚至一年欠下一點點錢,咱都要把這事堅持下來,市場總有一天會好的。見班木藝不靠量取勝,重在品質。我的理想也大得很,我不會把家具做成流水線作業(yè),每一套家具都有它的特點與個性。我們主要做明清家具以及自己研發(fā)的新中式家具。 
科教網(wǎng):保持個性是因為手工做出來的? 
黃增民:都是手工做出來的。
科教網(wǎng):手工做出來就像手工縫制的衣服一樣,每一件它都是獨一無二的。 
黃增民:就是那樣的感覺。 
科教網(wǎng):除了保持特色其他實現(xiàn)理想的方法是什么? 
黃增民:目前我們還是要研發(fā)家具為主,下一步要培訓人員,培養(yǎng)年輕人。不能都是上歲數(shù)的人在這兒干,上歲數(shù)的人干活穩(wěn),但是不創(chuàng)新。 
見班木藝將走向意大利  
科教網(wǎng):老榆木料越來越少,為什么不用新榆木做呢? 
黃增民:新榆木做不成家具。新榆木變形系數(shù)大,就算拿現(xiàn)代工藝處理了,蒸煮烘之后,弄完它還是要變形的。有一種科技可以把木頭碳化,這樣木頭雖然不變形了,但是韌性遭到破壞,木頭就沒有價值了。
圓形鏤空的獸紋雕刻
 
科教網(wǎng):假如有一天老榆木沒有老榆木了,你有什么打算嗎? 
黃增民:我現(xiàn)在也做核桃木家具。我們還是要不斷嘗試去做其他木材的家具的。我們就靠著這門手藝生活的,如果讓這些工人去做現(xiàn)代家具他們也不愿意,盡管做現(xiàn)代家具可能掙的錢更多一些。做傳統(tǒng)家具,我們有成就感在里面,所以中式家具才能這樣一代代延續(xù)下來。 
科教網(wǎng):老榆木家具受到越來越多人喜愛,你認為它原因在哪兒? 
黃增民:老榆木家具往后的路會越來越寬。大家說榆木疙瘩,榆木本身就結實。你弄一塊兒榆木放在院子里,風吹日曬雨淋,不朽不腐,老榆木號稱是咱中國的紅木。越來越多的人知道榆木結實,你這會兒買下家具到孫子手里還是完好的。老榆木家具就像咱北方的漢子,厚重、堅韌、古樸,肌理滄桑。 
科教網(wǎng):你有沒有想過有一天將見班木藝帶到國外去? 
黃增民:有一個客戶意大利的華裔,他在西安的房子全部用的見班木藝的家具。他說自己在意大利還有上千平米的房子,也想用咱們的家具?;旧险劤闪?,這將是見班木藝走出國門的第一步。 
科教網(wǎng):見班木藝出過廢品嗎?對于廢品怎么處理? 
黃增民:還真沒出過廢品。對于做家具我本身就輕車熟路,所做家具的款型尺寸都在我心里面裝著。如果一個老板對家具的款型尺寸都不懂,款式一變就容易出廢品。 
期待更多人了解陜西匠人 
科教網(wǎng):看木小七的微信,你好像給老家也做了很多老榆木家具。 
黃增民:一屋子都是老榆木家具,連我家的門都是老榆木的。我給我爸當學徒的時候,給我家也做了一些家具,我結婚的時候也做了一些,現(xiàn)在那些家具送人的送人,扔的扔,但老榆木家具是肯定會保存下來的。

見班木藝出品:傳統(tǒng)的窗戶
 
科教網(wǎng):那你結婚時候你給自己做的家具是用啥做的? 
黃增民:椿當時用的是椿木還有桐木。都是自己家的樹。 
科教網(wǎng):你弟弟在農(nóng)村做的什么家具? 
黃增民:在我們劉集鎮(zhèn)有五六家賣家具、做家具的,我弟是其中做得最大的一家。我弟做的是板式家具。在我們那里娶個媳婦一房子家具也就4000多。包括一張一米八乘兩米大床,兩個床頭柜,還有梳妝臺等。在農(nóng)村,這樣的家具很受歡迎。 
科教網(wǎng):給兒子兒媳婦做的家具,他們滿意嗎? 
黃增民:今年初活不多的時候,我給他們把結婚用的家具做了,做的是很傳統(tǒng)的明清款式。兒媳婦喜歡偏現(xiàn)代的家具,兒子就自己設計,給自己重新做了書桌,把他們的想法融了進去,那個書桌傳統(tǒng)的元素少一些,現(xiàn)代的元素較多。 
科教網(wǎng):見班木藝這些年代表性的作品都有哪些? 
黃增民:含光門里有一個四合院庸城邑,里面所有家具包括門窗都是我們做的。每一根木頭都是老榆木。那是一個特色餐館,知道的人比較多,很多人也是從庸城邑了解見班木藝的。還有海納汽配城的老總,他家和辦公室所有的家具也都是我們做的。主要還是給家庭做的比較多。 
科教網(wǎng):謝謝黃總給我們分享見班木藝的故事。 
黃增民:也感謝科教網(wǎng)。期待借助這個平臺讓更多人了解陜西的匠人。
(作者系資深媒體人、西安女性文化研究會副會長、陜西職業(yè)技術學院客座教授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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